為何政權害怕真相?歷史事件的記憶與遺忘之戰 2

為何政權害怕真相?歷史事件的記憶與遺忘之戰

3 12 月, 2021 in 社會時事

toto

「時間是1971年,米瑞克說了這番話: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,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。」

-《笑忘書》 米蘭昆德拉

歷史與身份認同

歷史的真假對人有何分別?真相對我們的意義是甚麼?

歷史之於群眾的重要性,Liu & Hilton (2005)的看法是:「歷史敘述了我們是誰從何而來、以及何去何從。它亦定義了建構群體身份認同的軌道。」(“history provides us with narratives that tell us who we are, where we came from, and where we should be going. It defines a trajectory which helps construct the essence of a group’s identity” ,p. 537)。

心理學而言,群體身份認同(collective identity)是我們構成自我的重要元素。而不同的歷史事件和集體回憶(collevtive memory),包括那些遠在你出生以前的事,建構了一個群體的身份認同。當然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理論,但集體回憶不是僅僅為了建構身份認同而存在。透過社會比較social comparison)(即透過與別的群體比較,確立自己的位置)和修改歷史(historical revisionism),集體回憶亦維持着一個群體的正面形像(positive image)和價值感(sense of worth) (Tajfel and Turner, 1979; Vignoles et al., 2006).。集體創傷(collective trauma)亦屬集體回憶一種,但可以威脅着群體的身份認同,並動搖一個群體的基本信念。例如有猶太人回憶錄說在集中營時,常常有人會問「上帝在那?」(Wiesel& Wiesel, 2006)。這帶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:留或走?對「被害者」群體而言,這個身份何能會招致生命危險,因而降低認同感。對一些「加害者」群體而言,內部可能有成員不認同這些行為而因而離群。不過,集體創傷也有可能反過來提升群體凝聚力,例如人們會建構一種類似「我們是能渡過任何苦難的民族」的認和,從而提高了身份認同感(Bar-Tal et al., 2009)。

集體創傷與自我價值

Hirschberger (2018) 把集體創傷的影響分成兩們角度作切入,對受害者(Victims)而言,因集體創傷的記憶能跨代傳播,這份跨世代的身份認同有助凝聚群體,增強成員的向心力。根據人類學家Ernest Becker(1973)的恐懼管理理論(terror management theory),人明白自己難逃一死,但還是會因而感到焦慮。因為純粹以生命來說,一個人的死亡和一隻微生物的死亡沒有多大分別,「我」作為個體的存在對地球而言是無影響力的,也就因而陷於「生存有沒有意義」的焦慮。因此人在演化過程中,學懂了需要給予自己生命一些意義來解決這份焦慮感,例如傾向變成象徵式不朽(symbolic immortality):意指把自己融合到社會文化之中,透過文化歷史等載體,與前人和後人連結起來,達至精神上永生。這把原本毫無意義的死亡變成一份能影響後世群體身份認同的力量:「我做到了前人交託給我的事情」、「我為後世帶來更美好的生活」,這些集體意義(collective meaning)協助了人們去建構自己的價值觀、效能感(efficacy)、目的(purpose)和自我價值(Vignoles et al., 2006)。

控制真相=控制民眾?

從社會表徵理論(social representations theory)解構歷史,每一個人對每一件集體歷史事件的看法亦有所不同,因而導致了不同的解讀、影響、乃至所建構的身份認同(Hirschberger ,2018)。例如有些人會因為自己民族的歷史事件而感到自豪;但同時會有人因同一件事而感到羞恥 。因此,群體內部在後創傷時期便會上演「記憶之戰」(memory wars),旨在控制輿論,操縱人們對這件事的看法,乃至這件事會怎樣影響他們。例如在天災過後,一些政權偏向不公布詳細傷亡資料,反倒強調政府應對得十分好;但同時有人們揭力把當地情況記錄並傳播出去。這裏的「記憶之戰」的「戰果」,將會決定了人們會因這個創傷而變得更團結、更為自己國家而自豪,或是會因這件事而產生對政權、社會制度的不信任。

為何政權常常否認真相,篡改歷史?

從政權角度進一步探討記憶和歷史,之所以政權會偏好否認某些事曾經發生過(Lykes et al., 2007),正正是因為可以消除了歷史創傷帶來的社會不穩定(Evans-Campbell, 2008),同時可以逆轉「加害者-被害者」的角色,例如誘發「政府已經很努力救災,反倒你沒有幫助,更為政府帶來負擔」之類的批評。這把被害者變成加害者,非但避免了這些事件帶來的社會不穩,更可以鞏固政權建立的群體身份認同(Hirschberger ,2018)。

在過去的歷史中,跨國家的記憶戰爭不算罕見,不過有時不一定由政權引起有時更是民眾的共同看法。例如波蘭作為二戰的受害者,這段創傷成功被轉化來團結整個民族。但隨著二戰的文件解密,人們發現原來二戰時,有一部份屠殺是出自波蘭人手中,而非納粹政權(Gross, 2001)。這事實理應會嚴重動搖現代波蘭人的身份認同,但現實是,為了維持這身份認同、團體凝聚力(group cohesion)、乃至認知一致性(cognitive consistency),結果避重就輕,再一次定性整段歷史,強調波蘭是受害者。2018年波蘭國會甚至通過了一條受爭議的法例:禁止人們向自己波蘭人就二戰作為同謀一事而作出起訴(John, 2018)。這顯示了記憶戰爭不一定在政權與民眾之間出現,一個群體也可能會透過改寫歷史來團結彼此。

總結

本文以社會心理學和演化心理學的角度,初步探討了一個群體如何建構一件歷史事件/創傷對他們的意義。乃至解構「記憶之戰」的由來和影響,說明了政權控制歷史的動機以及如何用以操縱民眾。不過,政府不一定是加害者,國民亦不一定是受害者,當一國之民眾為另一群體的加害者,往往潛意識中會重新建構對這件事的看法,從而維持自己的身份認同。因此,在理解集體創傷和集體意識時,需要仔細分辨各持份者的身份地位,同時要注意歷史意義並非單一,同時是可被操縱的。

References

Bar-Tal, D., and Salomon, G. (2006). “Israeli-Jewish narratives of the Israeli-Palestinian conflict: evolvement, contents, functions and consequences,” in Israeli and Palestinian narratives of conflict: History’s Double Helix, ed. R. I. Rotberg (Bloomington: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).

Becker, E. (1973). The Denial of Death. New York, NY: Simon and Schuster.

Evans-Campbell, T. (2008). Historical trauma in American Indian/Native Alaska communities: A multilevel framework for exploring impacts on individuals, families, and communities. Journal of interpersonal violence, 23(3), 316-338.

Gross, J. T. (2001). Neighbors: The Destruction of the Jewish Community in Jedwabne, Poland. Princeton, NJ: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. doi: 10.1515/9781400843251

Hirschberger, G. (2018). Collective trauma and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meaning. Frontiers in psychology, 9, 1441.

John, T. (2018). Poland Just Passed a Holocaust Bill that is Creating Outrage. Here’s What You Need to Know. Time Magazine. Available at: http://time.com/5128341/poland-holocaust-law/

Liu, J. H., and Hilton, D. J. (2005). How the past weighs on the present: social representations of history and their role in identity politics. Br. J. Soc. Psychol. 44, 537–556. doi: 10.1348/014466605X27162

Lykes, M. B., Beristain, C. M., & Pérez‐Armiñan, M. L. C. (2007). Political violence, impunity, and emotional climate in Maya communities. Journal of Social Issues, 63(2), 369-385.

Tajfel, H., and Turner, J. C. (1979). “An integrative theory of intergroup conflict,” in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Intergroup Relations, eds W. G. Austin and S. Worchel, (Monterey, CA: Brooks/Cole), 33–47.

Vignoles, V. L., Regalia, C., Manzi, C., Golledge, J., and Scabini, E. (2006). Beyond self-esteem: influence of multiple motives on identity construction. J. Pers. Soc. Psychol. 90, 308–333. doi: 10.1037/0022-3514.90.2.308

Wiesel, E., & Wiesel, M. (2006). Night. New York, NY: Hill and Wang, a division of Farrar, Straus and Giroux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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