淺談內地企業管治文化，不為人知的職場心理與行為
近年，特區政府、建制派及親北京傳媒均認為本港青年抗拒中國，抨擊總離不開指他們欠缺國際視野、目光短淺、「夜郎自大」及不願接受「內地比香港優勝之事實」之類，並致力鼓勵本港青年北上內地實習以及就業。作為心理學研究生的我，年初有幸獲一間港資環保公司獲聘為「見習行政人員 (Management Trainee)」，並於疫情嚴峻期間「遠赴」位於東莞的工廠 (以及總部) 接受人力資源 (HR) 方面的培訓學習企業管治，並參透國內的企業文化 (corporate cultures) 及人事心理學 (personnel psychology)。接下來，筆者盡量以圖文並茂的形式呈現內地工作及生活的點滴，以及與香港判若天淵的職場心理學。
「佢都係我同鄉!」的招聘模式
筆者入職的首天，HR 部長出了一道問題考我: 內地的招聘形式與香港有甚麼分別? 當時懷着戰戰兢兢心情的我，在互聯網找了半天也只能得出內地主流求職網站的搜尋結果 。後來，有一位 HR 香港員工 (港員) 寄給我一個有關各部門新員工入職的 Excel 檔案，打開才發現「入職途徑」一欄最常見的文字描述不是甚麼「求職網」、「官方網站」或「報紙」，而是「同鄉介紹」這四個大字。舉個例子，來自湖北 (佔藍領員工數目最多) 的生產線監工會向 HR 介紹自己的同鄉入職。除此之外，工廠正門的公告欄張貼着招聘廣告，那裡長期都會有一群求職者 (目測似乎是農民工) 在即場填寫申請表。由此可見，「關係 (Guanxi)」在內地職場尤其重要。然而，由於靠「自己人」入職的情況非常普遍，整個部門互相包庇 (collusion of withholding information on staff’s misconduct) 的情況極為嚴重。例如，污水處理部擅自排放不達標的污水到河流足足數個月，直至由港員牽頭的例行檢查才發現，期間整個部門沒有員工向港員管理層通報。
「賞罰分明」的員工手冊
在香港，僱員入職時 (特別是大機構) 往往會收到一本員工手冊，內容大多講述公司理念、行政架構、假期安排等等。然而，在筆者的公司，「賞罰 (rewards and punishments)」部分往往是佔頗多的篇幅 (約佔手冊的1/3至一半內容)。他們的管理哲學是，只要賞罰愈分別，員工便愈會做出「文明」的行為，這對整個企業福祉有積極作用。手冊會把一系列行為定義為「不文明」，例如隨地吐痰、大小便、於工廠範圍內胡亂駕駛電單車、遲到、曠工、工作時偷懶等等，並予以不同程度的罰則 (當時筆者的公司是運用扣分制)，同時把一系列行為定性為「文明行為」，並給予相應分數。值得留意的是，部分「文明行為」的定義比較含糊，例如，手冊會列明「因員工主動提出問題及解決方案，讓公司有更良好的運作模式，獲得該部門上級的嘉許」、「因員工及時提出問題及解決方案，讓公司避免了不必要的損失」、「因員工主動提出問題及解決方案，讓公司獲得了更佳的企業回報」和「因員工及時提出問題及解決方案，避免公司引致嚴重及災難性的後果」應給予不同的分數獎賞。順帶一提，筆者進行職安健 (occupational safety and health) 巡查時，不時見到藍領員工隨地吐痰，有時候更會向重型機械吐。賞罰制度的成效如何，相信大家都不言而喻了。
「考試為本」的評核模式
員工培訓及表現評估 (staff training and performance assessment) 是人事心理學重要的範疇。在香港的企業，最常見的評估 (或考核) 方式是非正式 (informal) 及目標為本 (outcome-based) 評估 。例如，上司會透過問答形式考核員工對工種的熟悉程度，或直接要求員工發揮職能，交出「成績表」。在內地的公司，最正式的評估方法便是試卷評核 (paper-based examination)，而員工的分數亦會直接交給 HR 部門，以作相應安排 (留任或解僱)。當時筆者首星期的工作是要為不同部門的新入職員工設計試卷，部門包括物流、人力資源、採購、發電、電氣、污水處理、分散控制系統 (distributed control system) 等等。(對! 你沒看錯，一個「心理學家」居然有職權為其他專業部門出試題，而且題目全部都是從一個名為「百度文庫」的數據庫裡下載。)
社員都是「旁觀者」
儘管員工手冊「明文」鼓勵員工互相幫忙，改善企業營運效率，筆者認為不少內地員工都是抱有「事不關己」的心態，「旁觀者效應 (bystander effect)」現象較為普遍。舉個例子，筆者曾經被調往物流部工作一個月，雖然該部門有五部影印機，但每次影印機出現故障後 (最常見是 「jam 紙」)，使用中的員工均會跑掉，並且不通知維修部門派人處理，往往要等到整個部門的影印機全都壞了，部門運作處於停擺邊緣時才會主動聯絡相關部門跟進。筆者起初感到非常錯愕，心想，此舉豈不是「搬石頭砸自己的腳」嗎? 後來筆者終於領悟到原來這不是他們的錯。有一次，我位於辦公室的電腦無法瀏覽互聯網，正當我致電到 IT 部要求派人處理時，他們的答覆是要我在公司內聯網系統填寫網上申請表。然而，正當我提交網上申請表時，系統卻告訴我，系統裡沒有有關我的員工資料 (或許當時我仍然在試用期內)。好了，當我再次致電到 IT 部查詢時，他們便要求我先用手機下載一個名為「企業微信」的通訊軟件，再用該軟件聯絡 IT 部申請。結果呢? 填妥個人資料後，我的「企業微信」需等待核實及批准，而這個等待一直到筆者離職時都沒有完結…
內地部門索取個人資料
某星期二的早會，筆者從營運總監 (我上司的上司) 知悉，東莞市的「中共中央統一戰線工作部 (簡稱統戰部)」有意向公司的港員登記一些「基本」的個人資料，以用作「聯絡及數據統計之用」，資料內容包括香港身份證號碼、香港電話號碼以及住址。當時，總監說這是「自願性質」，故此我於「官方限期 (星期五)」前都沒有 (透過 Excel) 提交任何資料。恰巧地，當天我收到解僱信，理由是我試用期內表現不合格。(現在回想起，我當時仍能被安排翌日返回香港已經算是幸運了…)
總結
儘管未必每一個讀者均打算到內地就業或生活，筆者亦希望本文能讓大家「開眼界」，或更實質的作用是好讓你日後與內地人共事時作好心理準備。
感想
或許是「我真係好 L 鍾意香港」的原因，即使同事間中會晚間駕車帶我去市中心吃飯及娛樂，在內地工作的每一天也是痛苦且漫長的 (特別是正值疫情期間，由於邊境限制措施未能於每星期周末返回香港)。由於工廠位於廣深沿江高速公路 (連接廣州及深圳灣的主要幹道) 附近，當時我每天都在想，到底是這條高速公路長，還是距離我能回家的日子漫長呢? 當時「排遣」思鄉之情的方式，便是每天放工晚上及假期都在宿舍裡閱讀，有如北宋詩人周邦彥於《齊天樂·綠蕪凋盡臺城路》所寫的「綠蕪凋盡臺城路，殊鄉又逢秋晚。暮雨生寒，鳴蛩勸織」之景，而筆者只能「尚有綀囊，露螢清夜照書卷」。儘管「正玉液新篘，蟹螯初薦」，卻無奈「醉倒山翁，但愁斜照斂」。
不過肯定的是，(一) 假如我仍然在舊公司任職的話，我這篇文章到這一刻都無法發佈，(二) 以及經歷這次內地工作體驗後，我更加清楚自己日後的路該怎樣走。接下來的一段日子，筆者會為大家撰寫一系列有關職場心理學的文章，萬望大家拭目以待!